晨雾未散,金戈趴在教师办公室窗台上啃包子,目光追着走廊尽头的白色身影。米白色连衣裙衣角掠过瓷砖转角的瞬间,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突然涌上来:黄琳抱着淋湿的教案冲进传达室时,发梢水珠砸在地面的小坑,像极了她眼下那颗浅褐色泪痣。

    “叮!”

    不锈钢餐盒盖撞上窗台,惊飞窗外麻雀。金戈手忙脚乱扯下校服外套,领口校徽硌得锁骨生疼。裤兜里张昊爸爸给的星空棒棒糖蹭着布料,窸窣声里,他看见黄琳抱着半人高的教案夹往楼梯口挪,马尾辫上的银色发卡晃得人眼花。

    “教案给我!”

    话脱口而出,金戈自己都惊了。前世他总在黄琳路过时假装看窗外爬山虎,直到她调任重点中学那天,才在办公桌抽屉发现藏了三年的茉莉花香袋。此刻少女转身时眼底的惊讶,让他喉间泛起那年教师节薄荷糖的清凉——原来有些遗憾,真的能在时光里重新发芽。

    黄琳指尖还停在教案夹的皮质搭扣上,金戈已抢过那摞足有五公分厚的资料。纸张边缘的毛边划过掌心,混着淡淡的茉莉香!是她惯用的雪松香薰蜡烛味,前世他在追悼会上才第一次闻到,那时白色花束里的茉莉开得正盛,却盖不住消毒水的气味。

    “金老师今天怎么了?”黄琳歪头笑,发尾水珠落在教案封面上,晕开浅灰色的圆,“平时躲我躲得比张昊躲数学题还快。”

    这话像根细针扎进记忆。金戈低头看怀里的教案,每本封面上都用便利贴标着学生名字:张昊的画着小天平,陈小雨的贴着星星贴纸。指尖抚过“陈小雨”三个字,昨夜实验室里,小姑娘举着荧光显微镜载玻片的样子突然浮现,睫毛上还沾着水珠,像只怕光的小萤火虫。

    “下雨路滑。”金戈把伞塞进黄琳手里,伞骨硌得指节发疼,“我帮你送资料去初三办公室。”

    少女指尖在伞柄顿了顿。这把印着星空图案的遮阳伞是她上周在便利店买的,不想被眼前总穿旧校服的男生注意到。更惊讶的是,伞骨末端别着枚银色胸针:星星形状的镂空设计,正是她三个月前在精品店橱窗多看两眼的款式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黄琳的话卡在喉咙里。金戈已抱着教案转身,校服后摆沾着片爬山虎叶子,像只停在少年肩头的绿蝴蝶。她忽然想起昨天张昊作文里写:“金老师看我们的眼神,像在看失而复得的星星。”此刻握伞柄的手发烫,胸针星星尖端正戳掌心,疼得眼眶发热。

    走廊尽头拐角,金戈靠墙喘气。怀里教案带着黄琳的体温,混着茉莉香薰味,让他想起重生那天在医院闻到的消毒水:那时躺在重症监护室,鼻腔全是冰凉器械味,唯有护士换班时偶尔飘来的茉莉香,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脐带。

    “啪嗒。”

    雨滴开始砸在走廊玻璃上。金戈望向窗外,黄琳撑着伞往操场走,裙摆被风掀起小弧度。她忽然停步,从伞下掏出手机,指尖在屏幕快速划过,该是给妈妈发消息吧?前世这时,她母亲刚做完手术,每天靠止痛片入睡。

    教案夹掉出张便签纸,金戈弯腰捡起,是黄琳的备课笔记:“张昊家长会后情绪低落,需注意课堂提问频率。”、“陈小雨近期生物成绩下滑,建议结合显微镜兴趣引导”!字迹工整如印,却在“显微镜”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星星,和他昨天夹在陈小雨课本里的纸条图案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“金戈!”

    楼下传来黄琳的呼喊。少年抱着教案跑过去,见她蹲在操场边台阶上,伞歪在一边,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水泥地上。她手里攥着张淋湿的画纸,正是张昊昨天在实验室画的《雨中的实验室》:荧光杆菌在显微镜下的荧光,被画成流淌的星河,三个小人轮廓旁标着“金老师”“小雨”和“我”。

    “帮我拿着。”黄琳把画纸塞进金戈怀里,自己脱下雨鞋,露出沾着泥点的白色袜子,“爬山虎又堵住排水口了,去年就该修剪的。”

    少年看她蹲在地上用树枝疏通排水孔,雨水顺着裙摆渗进校服裤脚,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总把自己裹在职业装里的黄老师。那时她总说“老师要保持威严”,却在他坠楼后,葬礼上哭得差点晕过去,指甲深深掐进他遗像的相框里。

    “给。”金戈蹲下,把伞举过两人头顶,“我来吧。”

    黄琳抬头,恰好对上他的眼睛。少年瞳孔里倒映着自己沾满雨水的脸,发梢水珠落在他校服领口,洇出深色的圆。她忽然发现,这个总被学生说“严肃”的男生,睫毛其实很长,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,像极了张昊画里的法庭穹顶雕花。

    排水孔通开瞬间,积水带着落叶奔涌而出。黄琳往后一仰,屁股坐在湿地上,却顾不上疼,指着重新顺畅的水流笑出声:“看!像不像荧光杆菌在流动?”